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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家丨倒闭首日,邻家便利店留下了什么

对于大部分邻家便利店的员工来说,过去的一周充满戏剧性——前一天晚上还在上班、进货、记考勤,第二天早上就被通知到总部办离职手续。

7月31日晚上,邻家发布消息称,其母公司邻里家(北京)商贸有限公司将于年8月1日起停止总部各项业务,并将陆续停止店铺营业。

在一张“邻家便利店发给供应商的告知函”里,邻家透露了停止业务的原因——由于公司背后唯一出资方受到上海警方调查,导致公司银户账户被冻结。处于发展阶段的邻家便利店尚未真正实现盈利,依旧需要投资方注资经营,靠店铺自身销售收入仍然入不敷出,且目前公司账户已被部分供应商诉讼至法院进行了财产保全,账户资金已被冻结,公司账户内已无可支配资金。

邻家便利店的生命结束了,但很多人的维权之路才刚刚开始。

8月2日中午12点,崔朋拖着16寸的拉杆箱来到北京西二环北礼士路,这里是母公司邻里家的办公室。崔朋的公司为邻家便利店供几款咖啡产品,得知邻家便利店倒闭的消息后,他当天就乘坐早班机从上海赶到北京。

负责对接供货商的李傅洋告诉他,总部办公室的人也都是前一天早上才知道(停止各项业务)的消息,邻里家总部直接通知员工尽快办理离职,否则社保就会断。“拿这个‘威胁’我们走。”李傅洋说。

邻家便利店拖欠了崔朋所在的公司余万元货款,这在其所有供货商中算是数额较大的。邻家采用各供应商向其总部统一供货的模式。“像你们这还是大厂家,给很多便利店供货,受到的影响不算大,很多供货的小厂家都不行了。”李傅洋说,曾经有供货商因为邻家拖欠货款找上门来,供应商寸步不离地跟着相关负责人要钱,连上厕所都跟着,一直说“先给我五万,就五万”。

邻里家的前台上堆满了纸杯和矿泉水瓶,没有工作人员的身影。办公室大厅有将近20名警察,他们只是坐在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每次电梯门打开,都会涌出一拨前来讨薪的便利店店员,他们看上去大多20几岁。

这些店员并不知道何时能拿回自己的欠薪。进门以后,店员们会分散寻找各个区的负责人,负责人给他们一张印有本人姓名和身份证号、盖着公司章的A4纸,告诉他们:“这个可以证明你是由于公司的问题才离职的,拿着它去找工作可以续社保,看看8月15日如果发工资,就拿着证明去仲裁的地方申请违约金,如果拿不到工资,工资和违约金就一起申请。”

办公室的四排工位大多是空的,即使有人,也是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呆。

讨薪的店员拥挤在门厅,为职员办离职的办公室则在里面的一间屋,人事部负责人被团团围住,不停重复着一句话:“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工资问题,而是想办法尽快把社保续上”。一张贴在办公室门上的纸牌也提醒着他们:时间是宝贵的。

拿了A4纸的店员们聚集在楼下,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店员正在提议大伙第二天一起去劳动局:“咱们过去以后好好说话,问清楚要走什么样的流程,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是去闹事的。”人群中的一个女店员说道:“上个月的工资就少发了0多元,说这个月给补上,那时候有的货就不进了。”

谁也没有想到,倒闭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,8月1日晚,很多北京市民发现楼下的邻家便利店关门了。

长期亏损的便利店生意本来就不是一笔好买卖。过去几年,大量资本涌入新零售领域,邻家便利店CEO王磊曾对《零售老板内参》透露,投资人曾要求过他们一年开2万家便利店。但线下便利店运营,不是依赖快速烧钱达到规模化的互联网模式,高昂的一线城市房租、人力成本、24小时营业,都使得便利店很难在短期内盈利。

邻家便利店的唯一出资方名为高通盛融财富投资集团有限公司,这家公司的参投方有善林金融的法人代表周伯云。今年4月24日,善林金融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查封,善林金融通过借新还旧的方式偿还到期本息,涉案金额超过亿元人民币,相关涉案人员均已逮捕。

早在那时,“邻家便利店是善林金融‘兄弟公司’”的消息便陆续出现。一位业内人士表示:“那时候邻家便利店就已经有麻烦了,应该说几个月来没找出解决方案,如果能找到接盘的,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

在唯一的投资方善林金融出事之前,邻家便利店一直处于亏损状态,善林出事之后,一直没有新资本进入。“当时邻家也找了投资全家便利店的机构,但这两年所有的便利店都在烧钱,谁都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了。”员工李傅洋表示。

成立于年5月的邻家便利店,由原7-11便利店员工王紫领头,与田翀、杨威、周萌等10人创立。然而年11月,在一次融资谈判失败后,时任邻家便利店CEO的王紫携高管团队集体离职,转而创立了新兴便利店“便利蜂”,邻家便利店的CEO由也曾在7-11工作过的王磊担任。目前邻里家的股东为韩磊、贾卫平和锦云(深圳)股权投资有限公司,分别持股41.26%、41.26%和17.49%。

现任CEO王磊也有着浓重的“7-11情结”,他曾表示:“关键要寻找房租和成本的平衡点,如果在规定时间内可以盈利,租金再贵也是可以玩转的。”

邻家便利店店铺的位置多处于核心地段,甚至直接与7-11、全家等日系便利店“并肩抗衡”,在王磊的领导下,短短三年,邻家便利店在北京铺设了约家门店。

“开店速度太快,才三年,该走的人也基本都走了。”一位业内人士也感叹道。年9月,由于资金不足,上海的邻家便利店就被陆续卖出。

北京邻家便利店目前已基本处于停业状态。

位于朝阳北路的一家邻家便利店直到8月1日早上才关门,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货架上的商品还摆放得整整齐齐,然而隔壁的地产中介公司员工告诉《第一财经周刊》:“这个店面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转手了,我们打算盘下来。”

在邻家超过家门店中,大多为直营店,直到年12月,邻家才开出第一家加盟店,目前加盟店不过五六家,而这些加盟店在最初的两个月要投入30余万元——加盟商要不要的回来这笔钱,也是一个问题。

突如其来的通知几乎让所有和邻家便利店有关系的人措手不及。“之前有个经销商一直每个月供十几万元的货,后来通过我,上个月多进了30万元(的货),结果就发生了这事,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交代。”李傅洋形容自己“掉进了坑里”。除了陈列在货架上的商品,库房里还存放着这两天进来的货。“现在还有好几万元的饮料在库房,早上厂家还打电话问能不能拉走。”李傅洋说。

除了陈列在每家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,库房里还存放着这两天进来的货。

不同规模的邻家便利店店员人数不同,从三四人到几十人都有,据邻家便利店员工估算,大概有超过1名店员,按人均元的工资,邻家至少拖欠员工工资万元,再加上拖欠经销商的近千万元货款,这个窟窿不知何时才能补上。“公司也没有什么固定资产,就这几台电脑能值几个钱?”李傅洋说。

尽管危机在今年4月的“善林金融事件”就已到来,很多店员当时对却并无任何感知。薛睿对邻家便利店的“瞒天过海”感到错愕,他年10月来到西城区一家邻家便利店工作,已是一名老员工了。“他们4月资金就出了问题,但我们这些底层员工哪里知道这些呢?”

8月1日早上10点,薛睿所在的便利店店长突然在群里通知所有人当天去公司办理离职,薛睿回便利店拿了出勤表,到达人事部才知道是公司破产了,填了一个表后,薛睿回了家。第二天,同在邻家便利店工作的同事约他再去一趟公司,也就是8月2日,薛睿第二次来公司后才知道,自己前一天填了那张表,就代表他已“主动离职”。

“这当然不行,明明是公司的问题。”经过协商,薛睿拿到了一张“单方面解除合同说明”,但是如果薛睿8月2日不来公司,就拿不到这个证明去仲裁,公司也没有官方通知员工来拿这个证明。“经营不下去可以理解,但谁也不是前脚没有工作了,后脚就能找到的。”薛睿说。他曾在沃尔玛担任过两年的收货部主管,因为父亲生病不得不放弃那份工作,后来才来到邻家便利店。

薛睿拿到的“单方面解除合同说明”

“虽然我很相信法律,但是我也不指望能拿回工资了,要尽快去找新工作啊!”薛睿说。他之前所在的邻家便利店只有寥寥几名店员,值班的时候店里只有他一个人,薛睿很喜欢这份稳定的工作:“不算太累,但是我眼里有活,比如摆摆货品,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,哎呀!现在店里的冷藏食品还没有收呢,也不知道会在那儿放多久。”

仍在处理公司善后工作的李傅洋已经有了下一份工作的打算:“去加盟个别的便利店,我特别喜欢吃一家便利店的便当。”

而此时的崔朋则拉着拉杆箱摁亮了电梯的下行键,同时给上海的律师打电话,让他明天过来交涉拖欠货款的事。一旁正和同事闲聊的李傅洋听闻,立即冲崔朋喊道:“让律师早点过来,最好这两天,能明天来就别后天!”

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崔朋、李傅洋、薛睿均为化名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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